并行（六）

    其实杰西卡有些奇怪——你说她跟汉尼拔一样，经受的都是不那么彻底的贵族教育，可是为什么汉尼拔就能成长为一位贵族，她就改变不了犯罪巷的习俗来着？

    “天性使然。”紫夫人微笑着看向困惑的杰西卡——“汉尼拔喜欢礼仪，并且享受这种规矩之下给他带来的便利——贵族之间的交流总是如此，而一旦你足够……”紫夫人顿了一下，“假惺惺的话，别人也都会对你高看一等。”

    这个词让杰西卡笑了——可不就是假惺惺？她以为真正的贵族指的不是繁琐的礼仪，而是处事的态度和对世人的怜悯。

    “但是你不喜欢，这也没有什么错误。只不过是两个人观点的不同。更何况汉尼拔从小就生活在他的父母身边，这种礼仪已经刻入骨血。就算是他想要做出一些违背的事情……也许在他脑子里面还会有他父母轻声细语的呵斥。”

    杰西卡想起来布鲁斯。

    其实她不知道布鲁斯什么时候没有刻意伪装——但是她知道，有些时候刚刚起床，家里只有三个人的时候——那个时候应当是布鲁斯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，可是他依旧拥有刻入骨子里的优雅，即便是打着呵欠。

    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阿尔弗雷德那么生气，可是依旧会继续照顾布鲁斯？至少布鲁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教育卓有成效。

    另一个例子大概是康纳·奎恩。

    其实他家里要求并不严格，奥利弗·奎恩就不是多优雅的男人。

    但是康纳·奎恩永远是一副不急不缓，稳如泰山的模样。这种感觉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，就像是之前那些小说当中的从容——说真的，他一直不明白小小年纪为什么会从容，真正的从容，应该是千帆过尽之后的沉思，而不是小小年纪的伪装。

    可是康纳·奎恩偏偏会给你这种感觉。

    杰西卡觉得自己看不透康纳·奎恩。

    这本来是不应该的。

    她是罗宾。

    罗宾应该和蝙蝠侠一样，能够看到所有人，能够知道所有事情，而不应该困于一个小孩子面前，甚至这个小孩子还比她年纪要小。

    “在想什么？”

    年轻的医学生坐在杰西卡面前，倒了一杯茶，推到她的眼前。

    杰西卡抬头，能够看见对方脸颊上明显的酒窝——就像是一个伤疤一样的酒窝。

    说真的，她一直不太明白这个酒窝到底是怎么产生的。

    就像是，她一直不知道汉尼拔怎么……变了这么多。

    “只是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而已。”

    杰西卡笑一笑，然后举起了面前的茶杯，喝了一口，自己吐了吐舌头：“我还是喝不惯日本的苦茶。”

    “就当是为了我……”汉尼拔顿了一下，“我是说为了紫夫人。她一向很喜欢你，甚至都超过了喜欢我，让我心生嫉妒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臭小子总是不如小姑娘讨人喜欢，你不信去问问你婶母，看看她是更想要一个侄子，还是更想要一个小侄女儿？”

    “这我就不跟你争了，也不去自讨没趣。但是既然她都这么喜欢你了，你为了她忍受着一杯苦茶，应该也没关系吧？”

    “你总是这么擅长偷换概念，也不知道你的医学是怎么学的。我觉得医学生应当是一就是一，二就是二,就像是一种药物只能治疗一种病症。”

    这话叫汉尼拔笑了出来，他拍了拍桌子，眼睛里面满含着笑意：“哪个老师告诉你告诉你的？有些时候，同一种药物是可以治好多种病症的，就得看你怎么搭配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啊行啊。”杰西卡摆摆手，“我又不是专业的医学生。先说好可不是为了你忍受这杯苦茶。我是为了紫夫人。说真的，你不考虑一下今晚下厨吗？我总觉得紫夫人请来的厨师手艺还没你的手艺好。就当是为了我忍受这一杯苦茶。”

    她放下杯子，推到汉尼拔面前，扬扬下巴：“顺带把杯子洗了。”

    最年轻的医学生站起来，拿起杯子，越过杰西卡的时候突然蹲下，在对方的额角落下一个吻，然后迅速跑到厨房关上门，用背抵着门，声音里略微带着些笑意：“那我就，先收点利息。”

    杰西卡瞥了对方一眼，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。厨房的门透着光，让她能够看到汉尼拔的背。

    其实和当年比起来他只是长高了一些，也没见得有多健壮。

    于是杰西卡笑着敲了敲门，坐下，与他背靠着背，只不过隔着一扇门。

    “我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杰西卡收起一条腿，单手压在那条蜷起的腿上。“我很抱歉，汉尼拔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突然说这个？”

    汉尼拔的声音里夹杂着许些疑惑。

    “如果说当年，如果说当年，我能够像现在一样的话，也许我们就能迎来不一样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汉尼拔的动作顿住了，隔着薄薄的一道门，其实汉尼拔的动作在杰西卡的耳中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“如果当年。”

    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的汉尼拔慢慢开口，“如果当年我能够像现在这样的话，我们必定会迎来不同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只不过现在多说无益，无论他们两个有多么后悔，或者他们两个现在有多厉害。可是当年的他们依旧弱小无助，孤苦无依。以至于……眼睁睁的看着米莎……死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。如果当年……“如果”一直以来就是一个格外美好的词汇，可是你说起来“如果”，那就证明你有过遗憾，你有过不得已。

    “听起来就像是两个垂垂老矣碌碌无为的将死之人在互相探讨人生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不像吗？”

    杰西卡听见自己背后的汉尼拔发出嗤笑声，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：“无论如何，汉尼拔，我们两个总得活得更好，活的更加……自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想说的是……自己。”

    就像是，不再委曲求全，也不再，跪地求饶。只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对方面前，告诉对方你必须这么做。

    因为我会逼迫你这么做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终究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。

    紫夫人回来的时候就看两个人站在厨房互相帮助做菜。

    汉尼拔主刀。

    杰西卡则负责准备配菜。

    如果两个人没有咬牙切齿的话，看起来倒像是一副挺养眼的画面。

    可惜这两个人边做边吵吵。

    她仔细听了一耳朵，无非是杰西卡对汉尼拔切菜的功夫提出嘲讽，然后汉尼拔对杰西卡准备的配菜挑三拣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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