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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郎自大2_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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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终于反应过来,手中举了块石头,扑了过来。

    沈从看见,猛地喝道:“你住手!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血就从他的口里溢了出来,我吓得停在了沈夜身后。

    沈夜缓缓回头,看见举着的石头的我,目光中一片悲凉。而沈从则静静地看着沈夜,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。

    他咳着血笑出来,哑声道:“我早预料过这天,可我从来没想过,这一天来得这样快。”

    他笑着将剑从自己身体里一寸一寸抽了出来。他从来都是一副文弱的样子,抽剑的时候,因为疼痛,手微微颤抖着。

    他把剑拔出来,提着剑,吃力地说道:“大哥护了沈从大半生,哪怕如今大哥视沈从为仇敌、畜生,沈从也愿意回头,守护大哥下半生。”

    沈夜没说话,他嘲讽地笑开,眼里全是寒意。

    沈从的身体微微颤抖,血一滴一滴落下来。他看着沈夜,面色变得煞白:“真的,我说的,都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真的这样忠心耿耿,还会因为一个女人背叛我吗?”

    沈夜冷笑出声:“哈,沈从,与你而言,忠诚二字,大概也不过就是口头上说说吧?”

    “那大哥,何尝不是因为一个女人,与阿从反目成仇?”沈从抬头,眼神微冷。

    沈夜冷下脸来,郑重出声:“我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和你反目成仇,我是因为你的背叛才反目成仇,沈从,你须得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若她不是我的妻子,若她不属于我,在此之前你告诉我你喜欢她、她喜欢你,哪怕我也喜欢她,我也会从容相让。可你不是。你是在她属于我的时候,刻意偷走了她。这是背叛,是欺骗,是隐瞒!”

    沈夜越说越激动,最后竟怒吼起来。

    沈从面如死灰,他看着沈夜,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慌张得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沈夜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走向我来。

    他身上全是血迹,背部更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,然而他却走得无比稳当,有着同我熟悉的沈从截然不同的坚韧。

    他每向我走一步,我就忍不住退一步。他眼中悲哀之色渐浓,直到我无处可退,他终于出声:“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?”

    说着,他伸出手,解开我的哑穴。

    然而我却还是仿佛哑了一般,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他声音低哑道:“我是谁,我的名字,我和你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……你统统不记得了?”

    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:“可是我记得,一直记得。阿城,沈从说你是不愿意的,是他逼着你忘了我,我信。所以阿城,我不怪你,你跟着我回去吧,啊?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那么温柔,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他望着我的眼里全是恳求,似乎随时就要跪下来一般:“我们回去,我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给你,我可以恢复舒家贵族的地位,我可以遍寻天下名医,你会一点一点地好起来,记起我们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就笑了起来:“你现在忘了没关系,因为我记得。我可以说给你听,等找到了医生,你就会想起来。所以阿城,跟我走吧?”

    我看着他的眼睛,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抽疼起来。那双染了血的玉手就在我面前,我几乎就快心软搭了上去。然而我突然看见旁边静静注视着我们的沈从,想起沈夜给我喂下药逼供时冰冷的模样,于是猛然一凛。

    这个人并非善类,与他在一起,无异于与虎谋皮。过去的舒城已经用命试过一次,难道我还要再试一次吗?

    越美的人越是残忍狠毒,所以敬而远之方是正途。更何况我本来就是阿从的妻子,在他这样艰难的时刻,我更不能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于是我下定决心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沈夜的脸色猛地变得煞白。我掀起衣摆,从容地跪了下去,行了个大礼,一字一句,认真道:“苏欢不愿想起过往,不愿回到过去,还往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,给苏欢留下一条生路。”

    沈夜被我的话惊得退了一步,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,面上全是惊恐和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,坦然地注视着他,尽量温和了语气道:“陛下,爱一个人,是希望对方幸福,而不是强求。如今苏欢家庭美满幸福,比及当年的舒城,应是快乐了许多。若陛下真的爱着舒城,无论当年舒城是主动失忆,还是被迫失忆,看到如今的苏欢,不都该放手吗?”

    “草民不愿想起过去,不愿再和陛下有所牵扯,不愿再做回舒城……”

    “闭嘴!”沈夜猛地怒吼出声,红着眼道,“你没有资格做决定。你什么都想不起来……你不是我的阿城,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!你怎么知道她不幸福?你怎么知道她不开心?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愿意想起来,不愿意回到朕的身边来?”

    “因为,草民就是舒城。”我抬起头来,挺直了背,端正地跪坐着。

    “草民虽然没有记忆,骨子里却始终保留着过去的习惯、过去的情绪。就像第一次见陛下,草民就知道陛下于草民而言有不同的意义,草民会怜惜陛下,会因陛下牵扯情绪,可草民也清楚地知道,草民惧怕陛下。”

    我的话让沈夜颤抖起来,他惊恐看着我,似乎完全不能理解,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语。可我只能实话实说道:“陛下说草民焉知舒城不幸福?可一个人,当她舍弃了一切去爱另一个人,却还是不断被背弃,最后搞得举家西逃,而自己也被那个心爱之人亲手喂了毒药,这样的人生,如何会幸福?”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痛苦、绝望,谁又愿意怀着必死之心,去刺杀女皇寻死呢?”

    听着我的话,沈夜眼泪慢慢落了下来。他声音颤抖着,微弱得似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:“阿城不是寻死……她只是……只是太爱我。”

    “爱到绝路,无可回头,所以才完全放弃了活下去的信念,以死铺就陛下的帝王之途,不是吗?”

    这些话仿佛是刻在我骨子里,似乎很多年前一直想说,却始终压抑着没说出口。于是当我没有那么多情绪的时候,当我似乎并不爱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,这些话就轻而易举说出了口。

    沈夜在这些话语面前终于崩溃。他颤抖着身子,似乎是因为过于疼痛,蜷缩起来,慢慢蹲了下去。他的泪如雨下,蹲在地上,抽着气呜咽出声。

    我跪坐在地上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,忍不住有了些怜悯。

    然而一想到他平日冰冷的面孔,却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
    沈从看了他一会儿,似乎是累了,闭上眼,点了几个名字,招呼了人进来。

    进来的人一看这个场景,就愣住了。

    沈从淡淡地说道:“陛下旧疾复发,因而失态。你们速速将他带回宫中,召郑参御医前来诊治,此事必要隐秘,不得延误。”

    “那大人……”为首一个侍卫最先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沈从疲惫地说道:“此处尚有刺客余党,本官不慎受伤,并无大碍,随便找几个人将本官送回家中即可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侍卫们迅速应下,而后便去搀扶沈夜。

    沈夜终于反应过来,他一寸寸抬头,死死盯住了我:“带她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走!”我猛地反应过来,往沈从身边扑去。

    沈夜动作比我更快,一把拽住我的手臂,怒喝出声:“你跟我回宫!”

    “大哥……”沈从脸上有了慌乱。

    沈夜转过脸去,眼中露出讥讽:“朕带罪臣舒城回宫处置,左相大人也要阻拦?”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沈从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沈夜将挣扎的我抱在怀里,冷声道:“如果你要将她送到天牢里就尽管送去,朕当年舍了一身剐也未曾让她在天牢多待过几天。你为了让她留在你身边,倒是舍得将她送到天牢里去,这份感情真是珍重,朕算是见识了。”

    沈从没说话,他慢慢捏紧了拳头。

    我在沈夜怀里挣扎,他全身是伤,随便一个动作就会打到伤口,然而他并不言语,只是皱着眉头。

    我见沈从不说话,感觉我和沈夜的姿势,实在像是一个被强抢的小媳妇,不免有些尴尬,终于停下动作,冷声道:“陛下如此做,不觉得像小人吗?”

    “他敢暗中给你下药,这就不是小人了?!”沈夜猛地拔高了音量。

    我抿了抿唇,不说话。

    沈夜终于放开了对我的挟制,拉着我就跳出了地窖。

    等我们出来时,我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饿得不行。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感,所有之前积累的感官全涌了上来,我猛地一步跌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沈夜面色无表情地将我甩上了自己的背。

    他背上全是伤口,却仿佛一点都不痛一般。

    旁边有人忍不住上前道:“陛下,还是臣来吧……”

    沈夜一个眼神冷冷地扫了过去,冷声道:“滚开。”

    那人面色一僵,终是默不作声退了开去。

    沈夜背着我,一步一步往前走,我心里想,他让我不痛快,我就要让他更不痛快。

    故而我明知道他有伤,却还是假装虚弱,任由他背着往前。

    他的背比沈从更宽大些,因为受伤太多,步子都有些踉跄,然而我却没有半分慌乱,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,总觉得无论如何,他都不可能让我摔着。

    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出去,然后扶着我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我不说话,他看着我这样安静,眼里慢慢有了温柔的神色。

    马车慢慢动起来,他就坐在马车里,满脸痴迷地瞧着我。

    我被他看得别扭,转过头去。他有一双太漂亮的眼睛,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,我仍旧会在他的目光下,忍不住乱了心跳。

    他看着我,许久,才沙哑着嗓子道:“阿城,其实,这样也好。”

    我被他的说话吸引,转过头去,有些疑惑。

    他慢慢笑开,上前一步,握住我的手,低着头道:“阿城,你记不得我也无所谓,只要你还在我身边,我们重新开始,也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不爱你。”我看着他,“你强求着一个不爱你的人留在你身边,是想做什么呢?”

    他面色僵住,呆呆地看着我。好久之后,他才道:“你错了,你爱着我的。阿城,你好好想想,真的,你爱我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握着我的手,满脸认真道:“你好好想想,我是沈夜,是苏容卿。我和你第一次见面,你被人追杀,我也被人追杀,我们都带着伤,隔着一个屏风,背靠着背。”

    他将我的头发撂到耳后,脸上浮现出温柔之色:“然后我们互相写信,写了很多年。你总和我说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,还喜欢在信里画东西。后来我用沈夜的名字出现在你的世界里,我逗你玩,陪着你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,我们一起关在地牢里,你说你喜欢我,很喜欢我,喜欢得愿意为我去死,你一点,都不记得吗?”

    他满是期待地看着我,看得我忍不住有些心虚,只能诚实地摇头:“不记得。”

    他面色僵了僵,眼中暴戾一闪而过,却

    克制住自己,惨淡一笑:“没事的,以后我会让你记得。你现在喜欢些什么?还和以前一样吗?”

    说着,他开始念叨出许多我喜欢的食物,喜欢的颜色,喜欢的东西。这些确实都是我喜欢的,我面上却不表露分毫,一直静静地听着。

    他念了好久,终于到了皇宫。

    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了下来,旁边人看着他满身的血,惊叫出声,赶忙去找了太医。

    牡丹大步走了上来,满脸担心道:“主子,我来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他看到我的脸,猛地睁大了眼睛:“舒大人!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活着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活着就好。”牡丹突然就红了眼眶,“我以前一直想着你死了比较好,我现在发现,你死了比活着更糟糕。”

    我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人说话怎么觉得好像在骂人呢?

    说话间,沈夜已经将我抱到了床上。

    太医也赶了过来,背着个药箱行礼后,就打算上前来给沈夜看诊。

    沈夜将他们挡住,指了我道:“先看她。”

    太医们唯唯诺诺地上前来给我诊脉,而后道:“姑娘并无大碍,只是长时间未曾进食导致体虚……”

    “再诊。”沈夜冷声道。

    太医们面面相觑,又轮流来给我诊了一道脉,而后有些忐忑道:“这位姑娘似乎并无隐疾,只是过去似乎中过剧毒,五脏六腑都有所损伤,好在有高人为其调养,如今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再诊!”沈夜再次出声。

    太医互相看了一眼,为首的白发女子径直跪了下去,坦然道:“陛下,我等学艺不精,再诊估计也无法诊出什么。这位姑娘看上去并无隐疾,还请陛下另寻高人。当务之急,是让我等先为陛下看伤。”

    “滚出去!你们这群庸医!她什么都忘了,什么都不记得,你们居然和朕说她没事?!”沈夜猛地掀了桌子,吼道,“去药王谷找郑参,把郑参给朕召回来!”

    “主子,”牡丹上前一步,“先让太医为你看诊吧!”

    “我不用。”沈夜眼中带了血丝,看向温衡,“你去找郑参,日夜兼程,将他给我带回来。他要是不愿意,你就把他绑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主子先看诊吧。”温衡叹了口气,“我这就去把郑参带回来。”

    说完,温衡便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沈夜看着他走出去的方向发愣,凝固在他身上的血迹刺得我眼睛生疼,我忍不住道:“陛下还是先看诊吧。”

    听到我的话,他回过神来,转头静静地看着我。过了一会儿,他脸上浮出笑容:“我就知道你舍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他朝着太医们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为首的女太医暗中打量了我一眼,忙上前去给沈夜诊脉,然后皱起眉头来。

    牡丹看太医皱起眉头,不放心道:“我去把阿从叫进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准去!”沈夜冷喝一声。

    牡丹愣了愣。

    随后听沈夜道:“从此以后,朕与沈相再无瓜葛,这句话,你记着,也告诉兄弟们记着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牡丹猛地变了脸色,当即跪了下去:“陛下,舒大人已经活着回来了,再有什么恩怨……”

    “正是因为舒城活着回来了!”沈夜吼道,方才平息下去的情绪又起来了,“她活着,她活得好好的!沈从却不告诉我,他居然还想娶她!他居然哄着我赐婚,想在我眼皮下面和她过一辈子!”

    说着,沈夜用手捂住眼睛,带着哭腔笑出声来:“这就是我一手养大的人……这就是我当作亲弟弟来看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牡丹跪在地上,被这话惊得半天都开不了口。他三番两次想要开口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好久,他终于苦涩出声:“他毕竟还小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二十了。”沈夜冷冷地说,“你我这个年纪,早已杀人都不眨眼睛了。他还小吗?”

    沈夜冷笑出声:“只不过是在我们心中,他还小罢了。把狼当成狗养,还真就以为他是忠犬了?狼崽子始终是狼崽子……”

    沈夜低下声去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牡丹静默了片刻,终于开口:“陛下,其实不过一个女人而已。你我早已不是在意情爱的年纪,陛下何必为了一个女人,毁了兄弟之间的感情?”

    “毁了这份感情的不是我!你说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,那当年你为什么不肯放开夏萤!为什么还要执着?还要等到现在!”沈夜怒吼着说。

    牡丹脸色巨变。好久后,他苦涩一笑:“所以,我不是放开了吗?”

    “陛下,”他抬起头来,面色平静地看向沈夜,“当年你劝我,说我们这样的人是祸害了别人。阿从喜欢舒大人,她也早忘了前尘往事,身为哥哥,我们便就让了,又如何呢?”

    “若今日是夏萤,你也这么说吗?!”沈夜捏紧了拳头,接近崩溃的边缘。

    牡丹面色不改,淡淡开口:“哪怕不是阿从,只要她过得好,我不也让了吗?”

    “滚出去!”沈夜将手边的杯子猛地砸向牡丹,“你给我滚出去!我不让!我谁都不让!牡丹你是个懦夫,朕不是!”

    杯子砸到牡丹的额头上,伤口上的血顺着脸流下来。

    牡丹痛苦地闭上眼睛,叩首,而后便转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行到门前,沈夜低哑着声音问:“牡丹,你也要离开朕了吗?”

    他没用“我”,他用了“朕”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平静,我却觉得,面前这个男人似乎随时要哭出来。

    牡丹背对着他,好久,慢慢出声:“不,主子,牡丹从出生在凤楼开始,就被教导,我的一生,是为侍奉您而存在的。就像我的爷爷侍奉了您的爷爷,我的父亲侍奉了您的父亲,我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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