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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Kev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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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吗?”

    “有P就放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说,你对这个嫌疑人,很不公正。”Kevin说:“你和你的父亲一样,潜意识地在包庇他。”

    新奇的立场,房灵枢有兴趣了: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不紧不慢,先响起一声火机清脆的“啪嗒”,烟叶燃着的细碎声响,尔后,他旁逸斜出地问了一句:“灵枢,你是否戴着眼镜?”

    “嗯?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听声音就猜得到。”邹先生笑起来:“我能想象你认真的样子,戴上眼镜,十分可爱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挂了啊?”

    “不要急,让我抽完这一支。”

    “妈|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是雪茄吗?!边抽边说!”

    “真性急。”邹先生含|着烟道:“做刑警,要有耐心。”

    他逗够了,就把雪茄放在一边,款款地开始他的讲演:

    “你们都将目光集中在死亡时间上,你们认为死亡时间就是被害者遭遇袭|击的时间。但是有很多因素会使死亡时间产生变化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,梁旭袭|击了卢世刚,但没有彻底杀死他?”

    “你看,你又在包庇他了,动不动就给他无罪推定。”Kevin捻着烟:“先放下这个不谈。我们来观察金川案和曲江案的共性杀人模式——捆绑,并且摆布尸体使他们下跪,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制裁态度,它意味着对受害者的审判。换言之,对凶手而言,这些死者是有罪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我懂。”

    “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,捆绑也意味着对受害者的畏惧,他们对自己的杀人动机感到怀疑,害怕死者有所反抗,所以才会捆绑尸体。如果梁真的是为父报仇,他在杀人的时候,不应该对自己的动机产生怀疑。他的年龄和力量都远胜于卢,不需要采取这种无聊的手段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他是蓄意模仿了金川案的作案手法,要误导警方向连环杀人的方向去思考?”

    “对,并且,像你所说的一样,他也许还怀着‘为民除害’的想法。他认为卢就是金川案的凶手,又或者,他想要求证卢是否是那个真凶。”

    “梁旭想要引起真凶的注意,如果真正的真凶还活着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聪明,宝贝儿。你要是在我身边,我得忍不住要吻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再放P,我就挂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要你高兴一点,因为下面的内容可能要让你不高兴。”Kevin缓缓道:“以上都是犯罪动机的推断。但是从医学角度来说,捆绑反而是种挽救措施——我看了你发来的照片,捆绑的地方恰好经过死者的动脉,如果第一刀是刺中胸口,那他所受到的捆绑反而能够帮他止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梁完全有足够的时间,在死者死亡之前离开现场。在那之后,有第二人出现在凶案现场,并且出于我们不知道的动机,打扫了现场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依然沉默着。

    “这也许不是一个人的作案,相反地,它可能是一个真正的连环案,梁谋杀了卢,第二人完成了对死亡现场的装饰,那么,这就是一个合伙作案。金川案的惯性思维让你们认为这个案子一定是一人独立完成的,所以当你们无法推定嫌疑人行凶的时候,你们就把他想当然地视为无罪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……但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。”

    “说到这里,我很想知道,金川案明明有无数种可能,为什么警方如此确信它是一人独立作案?”Kevin的声音里含了尖锐的严厉:“证据在哪里?这种盲目的自信持续了十五年,为什么不肯向其他方向进行调查?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我现在追查的问题——”

    Kevin截住他的话头:“先听我说完——又或者,梁独自谋杀了卢全家,并凭着他的医学知识,延缓了卢的死亡时间,他用空调被承接了卢滴落的血液,以保持犯案现场的洁净。”电话那头传来翻阅的声音:“你发来的材料上说了,这个嫌疑人是就读于医科大学的硕士生,他完全拥有这样的知识和技术。他只需要在你凌晨睡着的时候折返现场,制造一个割喉的假象,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。”房灵枢艰难道。

    “我相信法|医应当做出了类似的猜测,而你,作为一个专业的刑侦人员,也应当看到这一点。但你和你的父亲、你的同僚,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,你们认为‘时间不对则无罪’。”Kevin说:“你们都在情不自禁地袒护嫌疑人。”

    一阵长久的沉默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真希望他无辜。”房灵枢说:“如果你亲眼见他,就会知道,他确实很正直。善良得让人不忍心欺骗。即便他有罪,我也相信他有他不可抗拒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两难。所以我很不愿意说上面那番话。”Kevin柔声道:“我说了,则像是我在嫉妒而诽谤他,我不说,则有愧于我的专业和良心。中国人的成语,两害相衡取其轻,我只能选择公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嫉妒?”

    “作为男人本能的嫉妒。”这次不是调笑的态度:“灵枢,我不知道这位嫌疑人是富于怎样的人格魅力,但你显然对他另加青眼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错意了。”房灵枢无奈:“他只是太纯了。人就是这样,他如果狡诈一些,奸猾一些,那么我会骗他骗得于心无愧。但他确实单纯,所以我于心有愧,因此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对他好一点。”

    尽管只是希望而已。

    “我能理解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Kevin的语调怀了温柔的感伤:“法律只判定有罪无罪,而道德却讲求是否合情合理。”

    接着,他稍作考虑,还是决心说出来:“但你也要设想另一个不愉快的可能,那就是,梁也在利用你们。他利用了自己正直的面貌,来赚取你们的同情心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这也是他自己最担心的。

    “希望这只是我恶毒的推测。”Kevin那头又响起火机清脆的声响:“毕竟我对他满怀敌意。”

    ……又来了。

    “真的,姓邹的,你能不能不要在我们分析案情的时候,搞突然袭|击?”房灵枢有点崩溃:“我再说一次,我对他真没有那个意思,我还没孤单寂寞到见个人就发|春好吗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缓和你的心情。”邹先生柔声道:“我希望你马到成功,但唯恐你受到伤害——任何方面的伤害。”

    身体的、心灵的、各种方面的,但刺破真相这件事,总会伴随着伤害发生。

    “灵枢,你是不是还在想,这个案子背后,可能藏着金川案的真凶?”

    “是,我相信我的父亲也是一样的想法。”房灵枢道:“我们都在利用梁旭,试图通过他,把真凶钓出来——这也是我愧对他的另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十五年了,你们太疯狂了。”

    “悬案未破,放在美国,联邦调查局会不闻不问吗?”

    “不好说。”Kevin揉揉额角:“电影里的FBI会追查到底,但真实的美国则未必。”

    “中国警方一定会追查,至少长安警方会,至少我会,我父亲也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病了,灵枢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啊。”

    “有的,你生病,你的父亲生病,我也生病——我们都病了。灵枢,中国人有句话叫做,心病还须心药医。”Kevin一字一句地说:“你的药就是你的自尊心,而我的药就是你。”他笑了笑:“也许你不信,我一直在等,等这个案子有所终结,那么我就可以抱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,希望你能够回美国来。”

    片刻,他委婉地说:“德州不方便,我们可以去加州。或者任何你觉得喜欢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请求婚姻的意思。

    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。

    而房灵枢无法给他回答。

    “那和自尊心无关。Kevin,你是个ABC,不会理解中国人子承父志的想法。”房灵枢回避了话题:“我既然决定回国,就是不会再出去了,除非那桩案子破掉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要是永远不破呢?”

    房灵枢思索着,似乎在找寻一个能说服自己,也能说服Kevin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中国人有句古话,叫做匈奴未灭,何以为家。”

    稍过片刻,他仿佛为了说服自己,又继续说道:“我的父亲,为了这个案子,十五年里,一直在熬,我选了这个专业,留洋求学,就是为了做完这件事。这不是我们父子两个人的事,也不是所谓的英雄梦,它是十五年里几十条人命。这些人死不瞑目。”

    长安的他的窗外,银河贯过末夏的夜空,而纽约的他的窗外,不知何时,下起雨来。

    Kevin沉默着,微笑着,过了许久,他说:“好吧,我的将军,我等你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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